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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死有多远?

钱志群

甚麽是人生?在我上高中丶上大学,以及踏出社会工作之初,这两个字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我不懈奋斗,总想从价值观的角度去兑现它的美好意义。等到长大成熟,特别被社会磨练若干年以後,对它就开始有了另一种诠释。人生,说穿了不外是诞生和死亡两点之间 的一根线段。线有多长,因人而异。生离死有多远,谁也不敢夸口。

我生於一九六二年,是中国从天灾人祸的苦难中开始喘息的年份。一九五八年是大跃进,接着是三年自然灾害,六六年又开始十年文化大革命。死亡成了其间司空见惯的现象,除了正常过世,还有非正常死亡。仅从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看,在一九六O至六二这三年间,“非正常死亡”的人口是一千八百万。当然,国学者对这个数字的分析和估计,更是令人咋舌。

我小时候,家住在乡下,离“人民公社”所在的集市有五华里之远。隔三差五总要去赶集。如果随父亲或爷爷去集市,走在蜿蜒三十分钟的乡村小路上,他们有时会唠叨着那许多饥饿和死亡的故事。大跃进年代吃的是“大食堂”,不是一家一户开小灶。同吃同劳动,似乎开始了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生活,可是免费同吃,让人惯於浪费;集体劳动,又让人习於偷懒。全国都来炼钢炼铁,全社会都来捕捉吃虫子也吃稻谷的麻雀,结果遇到铺天盖地的虫灾。饥饿成了人们荒唐的代价,死亡又成了极度饥饿的结局。饿得人甚麽都吃,头昏眼花不说,扶墙行走都寸步难行。在床上躺着躺着就一梦不醒,顺墙走着走着就一跤不起。饿久的人突然得到粗粮,又难控制,一胀呜呼。家里门外,常见尸骨。人人自身难保,即便看见死去的是亲人,也无力收葬。爷爷和父亲不断说着一些我没见过的七大姑八大爷的例子,那口气总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虽然可怜又可怕,但我听起来却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不过,这些重复的故事,让我更懂得珍惜食物和明白生命的脆弱。一个再怎麽活蹦乱跳的人丶一个再骄傲自大的人,只要不让 他吃,他就不能久活。

那个时候,我对死了解不多。倒是有一种死,让我和我同龄的人很崇拜,那就是英雄的死。在我开始懂事的时候,正处在宣传英雄主义的时代,英雄都被突显出“高丶大丶全”完美形象,英雄的死总是强烈地震撼着人。那时,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拿着假木头枪冲呀杀呀,然後装成倒地阵亡。最喜欢看的电影和小人书,如《上甘岭》《英雄儿女》《闪闪红星》《琅牙山五壮士》《红岩》等,百看不厌。学校和教科书也号召学习雷锋丶王杰丶黄继光丶董存瑞丶刘胡兰等一批英雄榜样。从英雄那里我们背会了“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丶“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等很多名言。百分之百地觉得他们真是像毛泽东给刘胡兰题辞的那样“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死似乎被罩上了美丽的金环。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情感中现实成份便自然增多。每当村里死人的时候,我看到的都是悲痛欲绝的场面。按当地习惯,家人将死去的亲人直挺挺地放在一扇门板上,向络绎不绝来问候的乡邻们哭诉着死者过去一系列可敬可怜的事。有的死者,甚至是死前的头一天,我还见过他在村头的池塘边担水,或是见面时笑嘻嘻地喊过我的乳名。一夜间,他再不开口了。只有活够八十岁的死者,家属才不会死去活来的哭丧;乡邻们在送一份安慰的礼金後,便以大吃大喝来庆祝这“寿星”的寿终正寝。那时,还没算成人的我,除了难过,还有找不到答案的感叹:人为甚麽会死?死後又到哪里?大人们有的说,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有的说,人死去阴间,要过阎王桥;有的说,人死多年又重新投胎,看今生是否行善积德,善者再生为人,恶者却成猪狗之类。我那时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但却明白了“光荣”只是死的一种方式,生命最终都是一样的结局。

我的亲人第一个死去的是奶奶。她是我家乡远近名的“接生婆”。我小时候常跟在她“三寸金莲”的小脚後面,走过多少村村相隔丶低洼不平的田埂,到新生儿家吃三个水煮的红糖鸡蛋,又在新生儿九天洗澡的盆里摸到几个硬币。在那个年代,这就算是一种“奢侈”。家里一来人,奶奶就向人夸不完我这个长孙。父母一打我骂我,她总会过来“调解”。上高中那年,她因高血压一跤跌倒,卧床不起,不久便离开我们。家里人也是哭得嗓音嘶哑丶精疲力竭。当长长的队伍将棺材抬着绕村一圈,然後将棺木和奶奶一起埋入黄土後,我似乎成熟了很多。当她坟垠上的杂草茂盛起来时,我对死亡现象多少也有些冷漠了。我知道那是每个人的必然命运,无法思考,也不需要去思考。

大学毕业三年後,我被调到市长身边当秘书。不多日,我爷爷成了我第二个死去的亲人。父亲怕影响我的工作和前途,葬礼前没有通知在外地的我。事後,我虽然也埋怨过父亲,但还能理解他。我也没有过多的伤心,因为人到八十,也算是一个别无选择中的好结局了。

後来,我到省政府工作,接触的死亡信息越来越多。按规定,一次性非正常死亡三人以上的事件,便属於重大事故,需立即报告省政府。这种事,从全省来说,基本上是每周都有,甚至是一天几次。那时,我们要轮流值夜班和周末班,处理重要事项,特别是一些紧急事件。从死亡事件看,发生最多的是交通事故,每当春节临近,外出打工的人都在那个时候往家赶,车子常超载,路途又遥远,如遇雨雪,多有车祸,死伤惨重。即使是事发外省,也要通知本省相关部门赶去救助处理。另一类死亡事故就是煤矿瓦斯爆炸。我所工作的省份是全国产煤大省,国有大煤矿和私人小煤窑到处都有,瓦斯爆炸和煤窑倒塌防不胜防,一遇此事,各级领导就会立即赶往现场。有时尸体会整齐地排上几排,盖上白布,惨不忍睹。那时你就会想到,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们以前常挂在嘴边的口号“要做生命的主人”,事实上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丶自我安慰的空话。

再後来,我来到了美国。美国的车祸相当频繁,而新闻又没有中国报刊媒体的选择导向,每个人的生与死,当地的报纸都会有一条消息。所以车祸死人的新闻已不是新闻。如果是我们熟悉的人也只会震惊不多日,就会被另一个死亡事件所冲淡。我们还有另一个新闻渠道,就是国际长途。父母时常也会告诉我一些类似的不幸,某某远门亲戚前几天刚死,或是小时候住过的村里某某某也过世了。因为父母搬离那个村已很久,所以我长久没见过那些长辈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情况。只要我问到他们,父母就会告诉我一串死者的名单。电话的两边都是叹息。

其实,死离生一点都不远,就像是小时候“躲迷藏”一样,藏在某个角落的伙伴会突然跳到你面前。“死”成了所有语种的辞典中最最沉重,也是人类语言交流中最最忌讳的一个字。它是人类任何探索丶抗争丶挑战都无法改写的命运,是人生大限的悲叹,是生命自身无法穿越的黑暗。即使是能医万病的华佗,自己也一样作古。任何权力丶多少金钱都不能让人找到灵丹妙药而长生不老丶万寿无疆。

“死”到底是甚麽,“死”从何来,“死”往何去。二OOO年来美国探亲,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走进我在国内一直否定的教会,才意外地渐渐从《圣经》中明白了“生”与“死”的真相。原来任何人都不是生与死的主人,这宇宙万有的创造者——上帝,才是人生冥冥中的主宰。上帝用祂启示的《圣经》告诉我们:“泥在窑匠的手中怎样,你们在我的手中也怎样。”(耶利米书十八6)“你们的生命是甚麽呢?你们原来是一片云雾,出现少时就不见了。”(雅各书四14)“至於世人,他的年日如草一样。他发旺如野地的花;经风一吹,便归无有。”(诗篇一O三15至 16)要“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希伯来书十一13)圣经中这样的教训还有很多。

“死”,曾经不是与生俱来,人本可以不死。上帝创造人的始祖亚当和夏娃,住在伊甸园里,得到应有尽有的供应,在肉身方面有各样的菜蔬和果子(参创世记一29),在精神方面有配偶作伴和万物管理权。他们唯一不能吃的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创世记二17)但始祖经不起蛇的煽动和诱惑,偷吃了必死的禁果。於是,人有双重的死亡:灵性上与上帝隔绝,肉身上必经死亡。我们这些後代,也与上帝隔绝,也有了寿命的限制。最可怕的是,人不是一死百了;人死後,灵魂将坠入上帝为魔鬼所预备的地狱。那里的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

感谢上帝,仍看我们如珍如宝,不忍见我们永死。上帝为全人类预备了一个完整的救恩,让祂的独生子耶稣基督道成肉身,降临人间,为我们死在十字架上,用宝血为我们赎罪。只要我们承认自己的罪,并认耶稣是我们的赎罪主,愿意跟从祂,就能与上帝和好,肉身死後,等主耶稣再来时又会复活,而且永远活在美好无比的天堂。

(作者现住美国,公馀时在网上进修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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